周远抄近路赶到梨花渡时，一艘能容纳十余人的大乌篷船已停泊在那里。
曼陀山庄离燕子坞有七里的水程，处在一片巨大芦苇荡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它的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在哪个方向。罗盘等定位仪器在那里会失灵。想从太湖上直接到达曼陀山庄只能经由这条水道。
行了一刻钟，浓雾渐散，渡船三转两折，芦苇丛一下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曼陀罗花树环绕的岛屿横在前方。正午的阳光垂直透过薄薄的云层，把这个岛屿照得如同仙境。
周远已饥肠辘辘，他迅速穿过一片山茶花树围绕的小径，走过一段坡路，来到岛一端的一块巨大山岩之前。一幢宏伟的木楼依着山体建起，这里就是和少林寺藏经阁齐名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这里有着慕容家族历年收集到的方志、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典籍和各门各派本着武学共享发布出来的内功心法、招式秘笈等。燕子坞学院成立时，这里自然而然地成了学校的主图书馆。
周远出示了学生字牌，进入馆内，径直上到了二楼。图书馆的每一层都由山岩外的木楼部分和山岩内的藏书洞部分组成。二楼的藏书洞内都是各类主要的武学报纸、期刊以及研究生常用的教科书。藏书洞外半圆形的楼面则被隔成一个个小房间，供研究生们使用，还有一些小房间被专门分给攻读博士生的学生。他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门上挂着木牌，写着“博士备选张塞”。
周远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出奇杂乱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两张椅子，书架上塞着各种线装书籍和零散资料，书桌上堆满了各种论文书稿，几乎埋没了角落上的油灯。整个桌面上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那里垫了一张“武林日报”，上面放了一个盒饭，旁边吐满了一堆鱼骨头。书桌后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皱巴巴衣服的男生，正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捏着一条红烧小黄鱼啃着。
这就是武林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张塞，周远唯一的朋友。
“这是今天的日报吗？我还没看呢。”周远嘟囔了一句，抓起报纸上的饭盒。在琅嬛玉洞打工的学生会得到一顿午饭的补贴，在午时发放，张塞总是会帮他留一份。周远拿起筷子，狠命往嘴里刨饭。
张塞看了一眼周远：“听说你和杨教授相处得不错！”张塞努力抑制着想大笑的冲动，他已听说了昨天课堂上的闹剧。“不要放在心上了，”张塞安慰道，“你想让杨教授注意你，最起码这点你已做到了……不过你喊出来的答案，究竟对不对呢？”
“答案当然是对的，”周远肯定地说，“问题是……”
“这就行啦，”张塞打断他，“教室里别的人不知道，杨教授一定知道的，他对你的答案做了评价了吗？”
周远摇摇头：“他只说让我今天傍晚去他的办公室。”
“这不算太糟糕，多少人可以去他办公室？到时他会先骂你一顿，说不定也会问问你学业的情况，你就可以趁机表现一下自己了……”
周远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道：“我会不会得了什么疯病？”
张塞笑了：“别傻了，以前你解算学题的时候，经常也是这个样子啊，只是这一次特别厉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远摇头：“解题时只是身心沉浸在里面而已，脑子里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受我控制。可昨天，就好像……就好像突然我的脑袋不是我的了一样，看到的幻像也都是很奇怪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公式，算学符号。”
“这有什么奇怪的，”张塞说，“你整天不就是在捣鼓这些东西吗？要我说，你突然看到美女的幻像，那才是要担心的呢。你这段时间找工作压力很大，你一定是太希望可以表现好一点，结果反而搞砸了。”
“不说这个了，你论文写得如何？”周远问道。
“进度一般，我有几个疑问想去同黄教授商量，可他布置完梳理华山剑宗气宗历史的任务以后，就没了踪影。”话锋一转，张塞笑道，“不过反正也没心思写论文。峨眉的美女们已在路上啦！”
“她们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把你急的，快了，前天上午已离开武当。”张塞回答，“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只为一睹峨眉女剑侠们的风采呢，安护镖局用五桅江轮护送她们走水路，今天一早应该已到江阴了吧，然后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明天下午铁定能到。”
“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安护在江湖上只有十年的历史，是个资历很浅的镖局。
张塞伸了个懒腰，把两只脚翘上桌，压在论文稿上：“这次峨眉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策划的，这笔生意自然让他们做了。”
“原来是这样。”周远歪着头想了想，“我想怎么峨眉突然要搞武学交流，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得好！峨眉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王素而已，可还真不能说他们的办学之道不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你再看看她们的人气，啧啧。一说出访，少林、武当还不是要给面子，咱燕子坞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少林深慧还不是得让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问。
“这还用说？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道，“你别笑少林弟子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那男生寝楼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说的峨眉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嚎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严重失衡，都快违反第一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
周远工作是抄书。整整两个时辰的抄写，中间只休息一刻钟。他在煎熬中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交还了抄毕的书页，然后赶上酉时那班渡船回到燕子坞本部。
周远上岸后看了一眼渡口的更漏，离杨教授约谈的时间还差不到两刻钟。他踏着小径，沿着湖岸走回到语嫣楼附近，远远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着的王语嫣塑像，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静静思索见了杨教授应当如何道歉。但他犹豫了一下，却做了另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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